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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史軼聞 - 隋唐盛世胡風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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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延伸閱讀》上一篇:國史軼聞 - 和親辛酸知多少

中國歷史源遠流長,而且綿延不絕,五千年一相承,就以秦始皇統一天下的西元前221年開始算,到目前的二十一世紀,歷經了二千一百多年,一個朝代接著一個朝代,從來沒有滅絕,從《史記》到《明史》,史史相連,也沒有中斷過,其中除了《史記》是通史性質,從<五帝本紀>到西漢初年,採紀、傳方式記錄中國的上古史外,其餘各史都是記錄一個朝代史事的斷代史,但是在體裁上,仍然採用跟《史記》相同的紀傳體,放眼當今全世界沒有任何其他國家或民族,有像我們這樣悠久而且紀錄如此完整的,記錄下來的歷史作為中國人,這是一分難得的驕傲。

雖然清朝退位已經近一百年了,經國家核定的清史還沒有面世,這或許因為自民國初年以來,國家始終處於內憂外患之中,不過近半個世紀以來,海峽兩岸的中國,都沒有發生重大的戰亂,而且經濟都向好的方向發展,中國傳統是盛世修史,最近據報載大陸史學界準備集結人力跟財力,要開始編修清史了,以便沿續中國為前朝修史的傳統,希望能在最近的將來看到《清史》問世。

在中國歷朝歷代中,最值得向世人誇耀的,莫過於漢、唐了,如果論其在文化上的表現,以及對後代的影響,唐又勝於漢,唐是繼承隋而來的,隋祚短暫,就長遠的歷史發展看,隋朝似乎是為唐朝的建立作準備,就歷史文化而言,隋唐是連成一體的,隋祚固然短暫,但在歷史上仍然有其意義,隋楊廣開鑿運河,如果只是為了方便他冶遊,而興師動眾勞民傷財,固然人人得以口誅筆伐,也因此他死後被謚為「煬」,在國史傳統中,皇帝死後的謚號,雖然只有一個字,可是這一個字卻代表著莫大的意義,像「煬」字,就代表著「好內遠禮」,這個「煬」字讓楊廣背負著千秋萬世的罵名。

運河,如果從南北運輸的面向看,卻有著貫通南北的功能,在運河開鑿後,一千多年大約十五、六個世紀,它發揮著南北運輸的莫大功能,從這個角度看,隋煬帝楊廣在無心插柳柳成蔭的情況下,完成了一件具有歷史意義的工程。

唐繼隋而立,說起大唐盛世,幾乎每一個中國人都會情不自禁的產生驕傲感,不錯,大唐盛世多元的文化,使她成為當時世界上最多彩多姿的國家,彷彿是夜空天上皎潔的明月,世上其他國家、民族的文化,似乎只是閃爍的星星,只是為了襯托著月亮而已.

想想看當年大唐京城長安,有著好幾萬個從地球上各個角落來求道問學的留學生、販賣各地物產的胡商,長安是當年世界上最繁榮的「國際都市」,世界上頂尖的商品、各民族的服飾、歌舞都出現在長安的街頭,當年長安的情況就如同當前的巴黎、紐約,但是卻比巴黎、紐約多了份人文氣息跟傳統中國的色彩。

隋唐之所以能夠包容並吸納當時世界上各民族、各國家的多元文化,有其族源的背景,本文在談隋唐吸納胡族(註)文化之前,有必要先將隋、唐始建國者楊氏、李氏家族淵源稍作探討,那麼對於隋、唐的盛行胡風,就會豁然開朗了。

(註)這裏所謂胡族,是非漢人的所有各個民族,「胡」字是個中性的名詞,匈奴單于致書西漢天子時說:南有大漢,北有強胡,胡者,天之驕子也。可見胡字絕無輕衊含意,較諸戎、狄、蠻、夷、貊、貉……好多了

隋代的建國者楊堅以及唐代建國者李淵的先人,都曾經在鮮卑宇文氏的北周任官,而且都出身於北方鎮兵,姑且暫不論楊、李二氏是否胡族,他們染有濃厚的胡族習尚,則是無從否認的事實.

在北周時楊堅曾被北周皇帝賜姓「普六茹」氏、李淵的先人李虎則被賜姓「大野」氏,所以在北周時一切官文書,他們應該被稱為「普六茹堅」跟「大野虎」,只是記載北周史事的《周書》,是唐代令狐德棻所撰著,就把他們兩個記載為楊堅、李虎了,說他們是胡化的漢人,應該是很客觀的認定.

我們如從後來唐代皇室的一些作為像唐高宗李治公然娶了他父親唐太宗李世民的才人武媚娘(註1)為妻,後來還當上皇后;唐玄宗李隆基也公然把他兒子媳婦楊玉環(註2)納入後室,像這類宮廷穢亂,歷朝歷代幾乎都免不了,但是都只敢偷偷摸摸的在暗中進行,像唐代這樣公然將她們娶為妃后的,在正史中還真不多見。

        (註1)武媚娘: 後來改名武則天、武
(註2)楊玉環: 也就是楊貴妃

我們如果看看北方游牧胡族的婚俗,就自然發現兒子娶庶母是司空見慣而且還是一種傳統的習俗.

《史記》、《漢書》、《後漢書》就記載了匈奴、鮮卑、烏桓等胡族,都有這種習俗,縱至十五世紀時,蒙古族元朝惠宗脫歡帖木兒(註1)的玄孫滿都固勒台吉(註2),他的夫人滿都海徹辰二十一歲時,滿都固勒台吉就死了,後來她嫁給晚了她四世的族孫巴圖蒙克,也就是後來的達延汗(註3)

(註1)脫歡帖木兒 - 也就是漢文史料所說的元順帝,「順帝」這個謚號是明朝給謚的,認為他順天應人退出大都──北京,所以謚之為順帝,但是脫歡帖木兒退出北京,仍然在大漠南北以大元帝國的名號,發號施令,他死後,蒙古人謚之為惠宗

(註2)台吉 - 台吉這兩個字看似蒙古語,其實是從漢語「太子」音譯過去的,所以鴻台吉或琿台吉,就是皇太子,這種情形後來滿洲話裏也有,像滿語「福晉」,就是漢語「夫人」的音譯,「夫人」這兩個字如果以閩南語讀,更接近「福晉」


(註3)達延汗 - 達延汗一說是大元汗的音轉

後來蒙古的俺答汗(或作阿勒坦汗)的妻子三娘子,也在俺答汗死後,嫁給俺答汗前妻的兒子。

可見這種習俗在北方胡族中是極其常見的。唐朝李氏一族縱然不是胡族,也染上濃厚的胡風。

唐代的第二個皇帝李世民(死後廟號為太宗),英明有為,威服四周的胡族,於是諸胡族給他上了個「天可汗」的尊號,這個「天可汗」似乎可以解釋為「普天之下的大可汗」,這是一項前所未有的殊榮,也說明了當時武功文治之盛,唐朝當然是中國歷史上的盛世,迄今世界華人聚居較多的地方,幾乎都有唐人街,可見唐人幾乎可以成為中國人的代號.

唐朝在玄宗李隆基(西元712~756年)之前,幾乎都是太平盛世,在當時的整個世界可以說是首屈一指的強大而富庶的國家。

大唐盛世一則由於皇室染有濃厚的胡族習俗,再則由於自身的強大,所以對自身充滿了自信,也就對一切外來的文化習俗採取開放、接納的態度,因此唐文化充滿了異國風光,形成多元而璀璨的大唐文化,她所綻放出來的光芒,不僅成為當時世界之最,即使到今天,她的餘暉仍然照耀著全世界各角落的中國人。

文化是人所創造出來的,我們先看看唐代的文武大臣有那些是出身胡族:

像長孫無忌、于志寧、豆盧欽望、宇文士及、元稹等人,都是源於鮮卑族;
阿史那社爾、執失思力是突厥人;
契必何力、僕固懷恩、渾是鐵勒人(註1)
哥舒翰是西突厥人;
安祿山、安思順、史思明是中亞昭武九姓胡人;
劉禹錫是匈奴族後裔;
白居易是西域胡(極可能是羯族)
論弓仁是吐番人(註2)
尉遲勝也是西域胡;
李光弼、王武俊是契丹人;
李抱真、李抱玉兄弟及駱元光也是西域人;
泉獻誠是高麗人;
李寶臣、史憲誠是奚族;
李多祚、李懷光是靺鞨人;
還有像擅長繪畫的康薩陀、尉遲乙僧可能是來自中亞的康國;
著名的音樂家曹保,也可能來自中亞的曹國;
米嘉榮則可能來自天竺(今印度)

(註1)鐵勒人 - 也即敕勒,前身是丁零
(註2)吐番 - 就是後來的西藏

這些只是在文獻上容易查到的,史傳未載的必然更多,可見有唐一代用人唯才,不以地域、族別自我設限,在朝為官或豢養在宮廷貢獻音樂、繪畫技藝的胡人既然有這麼多,可以想見在民間的胡人,也一定不少,這也許就是大唐文化多元而璀璨的根本原因吧!

人要生存,就離不開飲食,中國自西漢派張騫出使西域後,許多西域的食物就上了中國人的餐桌,像張華的《博物志》、《太平御覽》、《續漢書》等歷史文獻,就分別記載以下幾項訊息:

「張騫通西域,乃得蒲桃種。」
「漢征匈奴,取其胡麻、稗麥、苜蓿、蒲桃,亦以廣地也。」
(東漢)靈帝(劉弘)好胡服……胡飯……京師貴人,爭競為之。」

從上面所引這幾條史料,可以看出在兩漢開始,許多胡人的食物,已經慢慢在漢人社會傳了開來.

三國魏晉之後,北方各胡族紛紛在中原地區建立漢魏或中原式的王朝,這就是一般歷史文獻所稱的「五胡十六國」或「五胡亂華」,其實這種說法絕對的不正確.

其一,當時不止是匈奴、羯、鮮卑、氐、羌五胡,還有瀘水胡、丁零、稽胡等,所建的國家也不止十六國;

其次,自古以來從無任何律法規定,中原大地只許漢人建立王朝,如果胡人建國,就叫做「亂華」,這種說法完全是站在漢人本位立場,是不公平的,要談歷史文化,就該站在較公平的角度來談,這是題外,暫且打住。

且說自東漢而三國魏晉、南北朝而隋唐,中國人在飲食習慣上融入了許多胡人的食品以及胡人的烹調(或釀製)方法,以往的文獻大部分只作籠統的記載,如《續漢書‧五行志》只記載東漢靈帝好「胡飯」,至於「胡飯」究竟是什麼個樣子,就不甚了了,可是到隋唐,對於胡飯就有了較詳細的描述了.

據唐人段成式所撰的《酉陽雜俎》(註1),就具體的指出當時唐朝富貴人家所流行的「胡飯」叫做「畢羅」,由於是食物,所以就寫作「饆饠」,這畢羅或饆饠,經過近代專門研究東西文化交通的向達的考證,他在所著的《唐代長安與西域文明》一書中指出:所謂畢羅是波斯文Pilaw的食品,沿絲綢之路,傳入中國,而所謂Pilaw,在中亞跟天山南北,也讀作Palauv,傳入內地後,稱之為「抓飯」,它的作法是以牛肉或羊肉或雞肉,加在米飯中,再加上洋、番茄、胡蘿蔔(註2),以一般煮飯的方式,煮出來的飯,就叫做畢羅(抓飯).

(註1)《酉陽雜俎》此書共二十卷,另有續集十卷,分門輯事,極具參考價值

(註2)、番茄、胡蘿蔔 - 請注意這三樣物品有洋、番、胡字,已經說明不是中國本土的食物,都是外來的

畢羅(抓飯)無論在色、香、味上,都能滿足人們視覺、嗅覺和味覺。在突(厥)(紇)民族裏,這是極其普通的主食,傳來中土後,竟成為唐代社會上富貴人家的一道佳餚。

至於一般菜餚,據北魏高陽太守賈思勰(註1)所著的《齊民要術》這本書,提到許多北方胡族的食品,都流傳到漢地來,按賈思勰係北魏後期至東魏(西元534~550年)時撰成該書,下距唐盛世不過百年(註2),《齊民要術》中所提到的胡族食物,必然仍在大唐社會流行,據《齊民要術》說到的胡族食物計有以下幾種:

羌煮,這道菜顧名思義就知道是來自羌族,羌族在諸胡列國時代(註3)建有後秦,這道羌煮在後秦宮廷裏可是一道珍貴的佳餚,據說常吃還具有養顏美容、壯陽的效果,它的作法是先將一個煮好的鹿頭,用水沖洗乾淨,然後切成兩指大小,再將豬肉成肉醬,用段、薑丁加上橘皮以及少許辣椒,跟切好的鹿頭肉放在鍋子裏加水、加醋、加豆豉一直煮,煮到爛為止,據說吃起來比牛肉嫩,聞起來比羊肉香。

(註1)賈思勰 - 勰,音協,意為同心協合
(註2)唐太宗李世民在位時期為西元627~649年
(註3)諸胡列國時代 - 也就是一般所說的五胡十六國

當然,這道佳餚不是一般人吃得起,必得官宦富貴人家,才有資格品嚐;無論隋朝的普六茹氏(楊氏)或唐朝的大野氏(李氏),都是胡化了的漢人,必然對這道美食不會沒有嚐過,後來貴為帝王,要品嚐這道美食,應該是輕而易舉的。

貊炙:從菜名也了然這也是一道胡人的食品,不錯,它確是北方胡族經常食用的佳餚,通常叫做烤全羊或烤全牛,只是富貴人家只取牛羊身上最嫩的部位,烤到六、七分熟,既鮮嫩又多汁,在隋唐時代富貴人家流行著貊炙。

原先北方游牧胡族,對餐具不甚講究,因為他們逐水草而居,陶瓷製品容易破碎,所以多以木碗裝盛,可是到了北朝隋唐就不同了,對盛放貊炙的盤子,就極為講究,一定用精細的瓷盤,而皇家或高宦貴族,更使用由波斯進貢的雕花銀盤,這種專門用來盛放貊炙的盤子,稱之為「貊盤」。

自然在享用羌煮、貊炙這類佳餚時,雖然極為香美可口,但是也會覺得相當的油膩,西域胡族的飲食,自有其配套的方式,油膩的菜餚配上香醇的佳釀,可以說是天作之合,西域盛產葡萄,以葡萄釀成的美酒,讓人聞到了就垂涎欲滴,如果把美艷的葡萄酒傾倒在夜光杯裏,在明亮的月光下,慢慢的品嚐著,光是這個氣氛,就令人陶醉不已,無怪乎唐詩裏有「葡萄美酒夜光杯」令人吟千古的名句了。

即使時至今日,葡萄酒在酒的世界裏,還是居於相當高的地位,唐人好酒,尤以葡萄酒為最,君不見詩仙李白(注意一說他生於中亞)的大作裏,提到酒的非常多,一首<將近酒>,更是傳唱千古,這首詩是這樣寫的: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迴。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如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君莫停。
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側耳聽:
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願醒。
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讙謔。
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酒對君酌。
五花馬,千金裘。
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唐代除葡萄酒外,還有源自波斯的「三勒漿類酒」,所謂三勒者,是指菴摩勒、毗梨勒及河梨勒而言,可惜文獻不足,無法將三勒漿類酒,作較詳細的描述。

此外,還有將羊髓加在酒裏面,加溫後飲用,這種酒稱之為丑未觴,這種丑未觴很可能跟北方草原游牧民族有相當的關聯。

唐人飲酒對酒具也很講究,製作酒器的材料,也有很多是來自胡族的,像玉、瑪瑙、琥珀等,詩人李白的<客中行>就提到玉作的酒器,如:

蘭陵美酒鬱金香,玉盛來琥珀光。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

至於酒器的形狀,也是千奇百怪,如以瑪瑙製作形如牛頭且鑲上金箔的酒杯,另有稱為「叵羅」的酒杯,它真實形狀,目前已經難以瞭解,但是從名稱上看,可以肯定來自西域胡族.

早在北齊時,這種叫作叵羅的酒杯,就傳到漢地來了,據《北齊書》卷三十九<祖珽傳>裏,就記載了這種杯子,大意說有一回高歡賜宴僚屬,用的叵羅杯,後來發現遺失了一個,於是就命所有參加宴會的人都脫下帽子檢查,結果在祖珽的頭髮髻中,找到了遺失的叵羅杯,所以我們可以想見這種叵羅杯一定很小,否則無法藏在髮髻裏。

李白有一首<對酒>詩,就提到叵羅杯,叵羅有時也音譯為頗羅,這首詩也提到葡萄酒:

葡萄酒,金叵羅。
吳姬十五細馬馱,
青黛畫眉紅錦靴。
道字不正嬌唱歌,玳瑁筵中懷裏醉。
芙蓉帳底奈君何?

可見在大唐盛世社會上的飲酒文化,滲進了一股胡人的風氣。

(圖)鑲金牛頭瑪瑙杯 (請看實體書)

至於在歌舞娛樂方面,更是瀰漫著濃濃的胡風,按隋、唐皇室都是出身於鮮卑宇文氏北周的軍旗,姑不論楊、李兩家是否胡族,但是染有胡族文化則是不可避免的,所以在隋、唐時的音樂,有雅樂跟俗樂兩種.

所謂雅樂就是中國傳統的廟堂音樂,多半用鐘、鼓類打擊樂器,單調缺少起伏;歌辭則多是仿古體的詩句,義正而辭嚴,說好聽些,是莊嚴肅穆,說白些是單調而無趣,所以除了國家祭典或朝會時,不得不用外,平常時候跟一般民間是不用雅樂的。

而俗樂就活潑多了,俗樂中以燕樂(也稱宴樂)為主,顧名思義是在宴會使用的音樂.

隋唐時國家設有專管音樂的機構,如太常寺、教坊司、梨園等單位,集中了大批優秀的音樂跟舞蹈的藝人,從事各種演藝活動。

隋朝初期,燕(宴)樂設七部,這七部是:

1、國伎(就是西涼伎),源於河西地區。
2、清商伎(是傳統民間創作,以表現男女愛情及離別之情為主)
3、高麗伎(就是朝鮮,也就是現今的南北韓)
4、天竺伎(天竺就是印度)
5、安國伎(安國在西域,其地當今中亞的布哈拉)
6、龜茲伎(龜茲讀作丘瓷,地當今新疆沙車跟庫車二者之間)
7、文康伎(用於典禮或宴會結束時)

試看以上這七部樂裏,除了清商、文康兩部是漢人或中國傳統音樂外,其餘五部都是胡人的音樂,不止如此,其間未能成為一部的還有康國、突厥、倭國(今日本)、百濟、新羅(以上兩者都在今朝鮮半島)、疏勒、扶南(今柬埔寨)等地的音樂,都在中原流行,到隋煬帝楊廣時,將這些音樂加以調整、擴大編制為九部,就是清樂(為原來的清商樂)、西涼、龜茲、天竺、康國(地在今中亞)、疏勒、安國、高麗及禮畢(就是原來的文康伎)九部,在這九部伎中,有七部是胡樂,可見在隋代的民間俗樂,是以胡樂為主。

到了唐代,唐初一百多年國泰民安,經濟繁榮,而唐代皇室又是帶有濃厚胡族文化,對於源自胡族的音樂,很可能打心裏就具有一份偏愛,到了唐玄宗李隆基(西元712~756年)時,他本人更精通音律,所以特別喜愛音樂,擴大了教坊的規模,分為內、外兩個部分,外坊在長安設了兩所、洛陽也設兩所,內坊和梨園則設在宮廷裏,都不屬於太常寺,而由宮廷派內官管轄。

唐代更將音樂的範圍從九部擴大為十部,這十部是:

1、燕樂
2、清商樂
3、西涼樂
4、天竺樂
5、高麗樂
6、龜茲樂
7、安國樂
8、疏勒樂
9、高昌樂
10、康國樂

從上列十部樂伎裏,很清楚的看到除了燕樂跟清商樂外,其餘八部全是胡樂,從音樂上看,說隋唐時代胡風熾盛,應該是很寫實的。

相傳唐玄宗因為喜好音樂,又深諳音律,他曾依照天竺傳來的舞姿創作了<霓裳羽衣曲>,據說是當時西涼總督楊敬述向唐玄宗進獻《婆羅門曲》,唐玄宗既精於音律,又深通舞蹈,所以就改編出<霓裳羽衣曲>,當曲成時,命楊貴妃翩翩起舞,但是缺少詞,沒法唱出來,所以臨時命人去找李白來填詞,可是李白此時正在酒樓中買醉,被請來時酒醉未醒,很費了些力氣,才把李白弄醒,只見李白即時寫下了千年不朽的<清平調>: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欄露華濃。
若非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
一枝紅艷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
借問漢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妝。
名花傾國兩相歡,常得君王帶笑看。
解釋春風無限恨,沈香亭北倚闌干。

<霓裳羽衣曲>既然創作的源頭來自《婆羅門曲》,自然帶有印度的色彩,詳細曲譜已經不可考了,不過可以想像必然是輕快活潑,唱的人固然可以一吐胸中鬱悶之氣,聽的人也能聽音會意、舒暢身心.

至於霓裳羽衣舞,顧名思義必然是曼妙而輕快,從敦煌莫高窟壁畫中的「飛天」,可以領略些許,四十幾年前,此間曾有藝術家根據相關文獻創作了霓裳羽衣舞,今(2005年)年,台北藝術大學又依據上個世紀六十年代的印象,再度編出此舞.

從圖片中看,華麗有餘,飄逸似乎不足,如果能多參照些莫高窟「飛天」的舞姿,可能更能表達原創者唐玄宗所冀求的神韻,此外,據文獻記載,純然來自胡族的歌曲像<穆護砂>,唐人張祜有一首詩這樣形容的:

玉管朝朝弄,清歌日日新。
折花當驛路,寄與隴頭人。
(見《全唐詩》卷五百十一)

(圖)
(圖)霓裳羽衣舞

這曲<穆護砂>似乎是用玉作的洞簫吹出來的,但是據宋代洪邁的考證,「穆護」應為「木瓠」的諧譯,是西南邊疆少數民族的歌舞,洪邁在他所著的《容齋隨筆》四筆卷八中有<穆護歌>一條,詳細考證說明<穆護歌>源於西南地區,敲擊木瓠以為歌舞的節奏(註)

(註)見《容齋隨筆》頁703~704,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

可見唐代不但從西北地區引進胡人的樂曲,也從西南地區少數民族引進他們的樂舞,可見唐代的音樂舞蹈是極其多彩多姿的。


提起舞蹈,隋唐盛世對自身的文治武功充滿了信心,所以對外來的各種文化,都以開朗的態度,加以接受,中國自漢武帝獨尊儒術、罷黜百家以來,儒家思想成為社會的主流,儒家思想當然極其優秀,但用在日常生活上,縱然也有歌舞,但歌詞嚴謹,舞姿拘束,會使人覺得過於嚴肅、端莊,喜慶宴會如果都不苟言笑,會覺得無法盡興,而西北邊疆胡族,面對一望無垠的大草原,天生豁達樂觀,只要酒足飯飽,都不會去想明天的憂愁,所以他們的舞蹈開朗活潑,動作誇張,給人一種盡情奔放的感覺,一曲舞罷會令人覺得釋放掉身心的疲勞,所以傳入中土之後,很快就為中原人士所喜愛,來自西域石國的胡騰舞,舞姿狂放,似乎要把全身的精力都釋放出來。

另有胡旋舞,也是來自西域,顧名思義,此舞重點在於旋轉,最初可能只有到內地的胡族女子在跳,由於胡族女子高挑的身材、輕盈的倩影、曼妙的舞姿,相當的吸引人,慢慢的漢人女子也開始學著跳,相傳楊貴妃雖然體態豐腴,但是她善於跳胡旋舞,而安祿山儘管身材近於癡肥,據說他肥胖到肚皮垂到胯間,但是跳起胡旋舞,卻能旋轉自如,顯得無比的輕盈,所以楊貴妃很喜歡跟安祿山共舞。

據文獻記載,唐玄宗天寶年間(西元742~756年),西域康、米、史諸國進獻「胡旋女」,舞蹈時,舞者站在錦毯上旋轉不已,快如旋風,令人目不暇給,煞是好看,縱然時至今日,我們看中亞各國的舞蹈時,仍然可以看到舞者不時的快速旋轉,這種舞很快的在長安以及一些大城市傳了開來,大家知道唐玄宗天寶時,國力已大不如前,而社會上一般民眾或政府官員卻毫無警覺,依然沉湎在這種舞蹈之中,後來白居易曾作了一首<胡旋女>的詩,諷刺天寶年間社會紙醉金迷情形。這首詩是這樣寫的:


(圖)銅胡騰舞俑

胡旋女,胡旋女,心應弦,手應鼓。
弦鼓一聲雙袖舉,迴雪飄飄轉蓬舞。
左旋右轉不知疲,千匝萬周無已時。
人間物類無可比,奔車輪緩旋風遲。
曲終再拜謝天子,天子為之微啟齒。
胡旋女,出康居。
徒勞東來萬餘里,中原自有胡旋者。
鬥妙爭能爾不如,天寶季世時欲變。
臣妾人人學圜轉,中有太真外祿山。
二人最能道胡旋,梨花園中冊作妃。
金雞障下養為兒,祿山胡旋迷君眼。
兵過黃河疑未返,貴妃胡旋惑君心。
死棄馬嵬念更深,從茲地軸天維轉。
五十年來制不禁,
胡旋女,莫空舞,數唱此歌悟明主。
(圖)楊貴妃畫像

白居易這一首<胡旋女>,其本意雖在諷刺當時社會一片胡風。

但是詩裏卻告訴了我們許多「第一手」的資訊,白居易是唐代人,去楊貴妃時不遠,在詩裏明白指「胡旋女,出康居」,按康居就是康國,屬昭武九姓之一,考其地望大約在今天中亞薩瑪爾罕之北一帶地方,現在中亞烏孜別克共和國;唐高宗李治永徽年間(西元650~655年),曾在其地設立康居都督府,胡旋舞或許就是在那個時期傳入中土,到了玄宗時大為流行。

又從詩中知道跳胡旋舞時,要跟著弦樂的拍子、鼓聲不停的旋轉,既向左旋又向右轉,光憑想像,就可以知道這種舞動作極為誇張,舞姿極其活潑而且輕盈,旋轉時雙手高舉(白詩中的「弦鼓一聲雙袖舉」),衣袖下滑露出如凝脂白藕的手臂,隨身體旋轉而搖擺不定,充滿了動態美,無怪乎在盛唐時,能讓中土人士迷戀不已。

此外,唐詩人岑參(南陽人,天寶間進士)也有一首詩像是讚美胡族的舞蹈,茲將全詩引錄如次:

美人舞如蓮花旋,世人有眼應未見。
高堂滿地紅氍毹(註1)
試舞一曲天下無,此曲胡人傳入漢。
諸客見之驚且歎,慢臉嬌娥纖復穠。
輕羅金縷花蘢,回裾(註2)轉袖若飛雪。
左鋋(註3)右鋋生旋風,琵琶橫笛和未匝。
花門山頭黃雲合,忽作出塞入塞聲。
白草胡沙寒颯颯,翻身入破如有神。
前見後見回回新,始知諸曲不可比。
采蓮落梅徒聒耳,世人學舞祇是舞。
姿態豈能得如此。

(詩題<田使君美人舞如蓮花北鋋歌>見《全唐詩》頁2057)

(註1)紅氍毹 - 氍音瞿,氍毹是毛或毛麻混織的布或地毯,在這裏顯然是指地毯而言
(註2)裾,衣之前襟,即大襟
(註3)鋋,音產,鐵把短矛

可見岑參所看到的這個舞固然由胡人傳入,但是卻帶有戰性質,詩中有「左鋋右鋋生旋風」句,很可能是北方胡族揮舞武器的一種舞姿,岑參覺得這種既有輕柔委婉的一面,又有虎虎生風充滿陽剛的另一面,跟漢人原有的「採蓮」、「落梅」舞曲,有絕大的不同.

採蓮落梅只不過是一種舞蹈罷了,而這種來自胡族的舞蹈,確能令人大開眼界,大有此舞只應天上有,人間那得幾回見之感,唐時對自我的各方面成就,充滿了自信,所以對來自四面八方的奇風異俗,都不加以排斥,展現了泱泱大民族的風度,正應了所謂:「泰山不讓丕土,乃能成其高;河海不擇細流,乃能成其大。」的氣概,這也許就是隋、唐文化特別璀璨亮麗的一個原因吧!

(圖)唐代樂隊陶俑

隋、唐時流行的樂器,有許多都是來自四周的胡族,像胡笳、琵琶、篳篥等等都是來自胡族,左邊附圖的六人「樂隊」陶俑,似乎只有最右邊一個是吹著漢人傳統的笙,其餘五個人的樂器都是來自胡族。

岑參有一首<胡笳歌送顏真卿使赴河隴>詩,也可以看到當時胡樂的盛行,全詩如下:

君不聞胡笳聲最悲,紫髯綠眼胡人吹。
吹之一曲猶未了,愁殺樓蘭征戎兒。
涼秋八月蕭關道,北風吹斷天山草。
崑崙山南月欲斜,胡人向月吹胡笳。
胡笳怨兮將送君,秦山遙望隴山雲。
邊城夜夜多愁夢,向月胡笳誰喜聞。

從敦煌莫高窟第一五六窟壁畫中(如圖)可以很清楚看到三個舞者的舞姿都是活潑而誇張的,揮動著長長的水袖,跟現代藏族的舞蹈有幾分神似,基本上還是一片胡風。



(圖)唐代樂舞圖

在戶外體能活動方面,在唐打馬球可以說是一項很普通的戶外活動,有人說打馬球是中國自古就有、傳統的戶外活動,這種說法未必正確,如所周知,北亞草原各游牧民族都是騎馬的,所以打馬球應該是源於北方胡族的體能活動,這種運動參與者都騎在馬上,手裏拿著像現在打曲棍球的棒子,在馬匹奔馳中,以棒子打球,雙方進行追逐,不讓球落入對方控制之中,可能雙方各自有一個「球門」,要把球攻入對方的門中,就算勝了一局,或許與今天足球或美式足球相當類似,只是難度高多了,因為打馬球的基本條件是要騎在馬上,追逐著球,所以要有很好的騎術,否則無法進行這種遊戲。

相傳唐玄宗李隆基就擅長打馬球,他還是王子時,就是打馬球高手,據封演在他所撰的《封氏聞見記》一書就盛讚李隆基打馬球時「東西馳突,風回電激,所向無前」(註),可見李隆基並非只知吃喝玩樂、弱不禁風的王孫貴族,甚至可以說是一位多才多藝的帝王。

(註)此處係轉引自孔憲易<漫話北宋宮廷女子馬球隊>一文,原文刊於《學林漫錄》十集,中華書局1985年5月版)

(圖)打馬球

(圖)女子打馬球

打馬球這種充滿陽剛之氣的運動,不但在男子中風行,後來女子也流行打馬球,當時劍南節度使(註)就設有女子馬球隊,據舊《唐書》卷六十七<郭英乂列傳>就提到「……娶女騎驢擊球,製鈿驢鞍及諸服用,皆侈靡裝飾,日費數萬,以為笑樂。

(註)劍南節南道為十道之一,考其地望約在今四川省,唐憲宗李純元和之後,分設為西川、東川兩節度使

可見唐代西南地區女子也流行打馬球,想來唐宮廷中或許也有女子馬球隊,可惜文獻中沒有記載,這種女子打馬球的風氣一直延續到五代十國時期,後蜀時宮廷中也還有女子馬球隊,後蜀花蕊夫人費氏曾有一首宮詞提到女子馬球,是這樣子的:

自教宮娥學打球,玉鞍初跨柳腰柔。
上棚知是官家隊,遍遍長贏第一籌。

從這首宮詞中可以發現不但後蜀宮廷(時稱官家)有女子馬球隊,民間顯然也組有女子馬球隊,兩者比賽時,都是宮廷女子馬球隊得勝,這或者是宮廷隊訓練有素,也可能是本諸「民不與官的傳統,「讓」官家隊「遍遍長贏第一籌」。

只是無論唐時或五代十國時,女子打馬球,所騎的不是馬,而是驢,其中原因可能由於馬的速度快,女孩子尤其漢人女孩難以駕馭,而驢性魯鈍,容易操控;也可能是由於四川這個地方不產馬,所以改騎驢。

不管怎樣,這種源於胡族的運動,在唐代乃至後來的五代十國都很流行,甚至到北宋也還流行,之後就慢慢沒落了,其原因很可能是這種運動過於浪費、過於貴族化了。

(圖)唐代打馬球陶俑

打馬球是激烈的活動,至於靜態方面的娛樂,也有源於胡族的,像雙陸(或作雙六),這種遊戲類似棋類,相傳這種遊戲源於天竺(今印度),在北魏後期就傳入中土,起初叫做「握槊」,到隋唐時大為流行,棋盤左右各有六行道,所以叫做雙陸,兩人對弈,各有十五隻馬,馬作椎形,分黑白兩種,有點像後來的西洋棋,兩人分持黑白,用擲骰子,勝者(點數大的)先行,白馬從右到左,黑馬從左到右,看誰先將馬走到反方向,就算贏了,從玩法看,又有點像今天的跳棋,只是跳棋可以三個人玩,而雙陸只能兩個人對博,當時雙陸極為流行,因為設備簡單,場所不拘,宮廷或富貴人家,雙陸的棋子可以沉香木甚至象牙雕刻而成,一般老百姓用普通木材也未嘗不可,所以很容易普遍化.

當時人認為雙陸是智者的遊戲,像王梵志在詩中就說:「雙陸智人戲,久後與仙通。」據史傳所載,武則天曾經將他兒子李顯(中宗)貶為廬陵王,有一天武則天對宰相狄仁傑說:「我昨天夜裏夢見跟人家玩雙陸,不勝,何故?」狄仁傑回答:「雙陸不勝,宮中無子故也。」狄仁傑暗喻武則天年歲已老,還沒有指定繼承人,形同宮中無人,當迎李顯回朝,可見原本只是遊戲的雙陸,居然可以被狄仁傑借用來暗喻繼承問題,可見狄仁傑一定也善於玩雙陸之戲。

又相傳有一回狄仁傑跟武則天的男寵張昌宗對賭雙陸,張昌宗以翠毛裘、狄仁傑則以朝服為賭注,連狄仁傑都好雙陸,可見唐代一般人必然也喜好雙陸。

(圖)唐‧宮人弈雙陸圖

另據史傳所載,唐中宗李顯在位時(西元705~710年),韋皇后跟武三思(註)在宮內玩著雙陸之戲,中宗站在一旁觀看,而且興致勃勃為皇后點算籌碼,可見在唐代宮廷之中,也流行雙陸.

(註)相傳韋皇后跟武三思有染

由於雙陸的棋子刻著馬的形象,所以玩雙陸之戲,又稱為「打馬」,宋朝李易安曾撰有《打馬圖經》中曾指出:「打馬爰興,樗蒲遂廢,實博弈之上流,乃深閨之雅戲。」這個李易安是否就是「詞中三李」之一的李清照(李清照字易安居士),雖不敢確定,但雙陸確實已在民間大見流行了。

唐時在音樂方面,除了許多樂曲來自城外胡族,在樂器方面,胡族樂器在中原也大見流行,詩人張祜曾有觱篥(或作篳篥,同觱篥,&、篳、觱均音畢)>、<箜篌(音空侯)>及<邠娘羯鼓(邠音賓)>三首詩,這幾種樂器都是來自胡族,現在且將<邠娘羯鼓>一詩抄錄如下,供讀者參考:

新教邠(註1)娘羯鼓成,
大酺(註2)初日最先呈。
冬兒指向貞貞說,
一曲乾鳴兩杖輕。

(見《全唐詩》頁5840)
(註1)邠是陜西省縣名
(註2)酺音僕,聚宴為酺
(圖)箜篌

可見唐時觱篥、箜篌、羯鼓在中原已經是很常見的樂器了。

說到羯鼓,自然是指羯族的鼓了,而羯族,在這有必要酌加說明,以往文獻總認為羯族是匈奴「別支」或「別部」,不錯,在中國境內的羯族,確實是匈奴強盛時所統治諸多部族之一,但是他不是匈奴,諸胡列國(註1)時,建立後趙的石勒,就是羯族,據《晉書‧載記》等史料,明白指出羯族的體質特徵是「深目、高鼻、多鬚」,跟匈奴絕不相同,筆者曾在拙著《五胡史論》(註2)一書中,考證羯族又叫拓支、拓枝、拓折,乃是源於今天的中亞,是西域胡,或者稱為西胡。

(註1)諸胡列國 - 一般文獻稱之為「五胡十六國」
(註2)《五胡史論》 - 台北南天書局,2001年10月出版

兩漢匈奴強盛時,曾經征服西域各國,將他們能征善戰的青年,俘擄到東方來,西域胡稱健勇者為拓羯,到了東方後,就稱之為羯族,但是「拓枝」這個名詞依然存在,到唐朝時還用這個詞。

由於羯族或拓枝是西域胡,在體質表徵上跟漢人不同,可能五官比較立體感,會使人有「驚艷」的感覺,也可能因此唐代官宦或富豪之人,多喜歡豢養拓枝女子為歌舞妓,甚至娶她為妾,唐時詩人李玉(灃州人)就有<傷拓枝妓>的詩,詩是這樣的:

曾見雙鸞舞鏡中,聯飛接影對春風。
今來獨在花筵散,月滿秋天一半空。

此外詩人張祜也有一首詩感歎拓枝妓,詩的名稱是<感王將軍拓枝>,全詩為:

寂寞春風舊拓枝,舞人休唱曲休吹。
鴛鴦細帶拋何處,孔雀羅衫付阿誰。
畫鼓不聞招節拍,錦靴空想挫腰肢。
今來座上偏惆悵,曾是堂上教徹時。

其中第二句「舞人休唱曲休吹」,有的版本作「美人停舞曲停吹」,似乎更為傳神,試想身材高挑而體態輕盈、面貌既具立體感而又細白嬌艷的拓枝美女,此時不再唱歌了,而且音樂也停了下來,只見這拓枝美女「鴛鴦細帶拋何處,孔雀羅衫付阿誰」,這是一幅何其浪漫、何其引人遐思的畫面啊!

在古代妓不必然等於娼,妓有時候只賣笑不賣身,所以有時也寫作伎,而娼則既賣笑又賣身,兩者是有些差別的。

從上引兩首唐代有關拓枝妓的詩,不難想像官宦人家或殷商巨賈,不無在家中豢養了一個或者好幾個拓枝歌舞妓,平時有客來訪,在把酒言歡之餘,讓這些拓枝妓出來獻歌獻舞,必然能夠增加賓主間的情誼,如果在情不自禁時,未必不會要拓枝妓薦枕侍寢,這樣不但胡漢文化(音樂舞蹈)交流了,胡漢民族的血統也融合了,本文認為隋唐時期胡風熾盛,應該是站的住的說法。

盛唐時既然流行胡族的歌舞,一般官宦富貴人家,有足夠的財力,可以豢養一批像拓枝妓之類的胡族歌舞妓,民間一般人雖然無力負擔豢養胡族歌舞妓,但是也會尋找「大眾化」或「平民化」而又富胡族色彩的歌舞娛樂,當時民間流行渾脫舞,相傳此舞來自西域,舞蹈者出場時,穿著彩色衣服、騎著高大的駿馬(註),各自拿著旗幟,當鼓聲響起後,這些舞者下馬,戴上面具,這時把一件件衣服脫下,直脫到赤裸為止,然後彼此在對方身上潑水,一方面要潑水在對方身上,一方面又要躲閃對方的潑水,形成跳躍追逐,而且這種遊戲都是在冬季舉行,可以說是男子力與美的表現,因為是在冬季舉行,所以又叫做「乞寒」,又由於表演者幾乎都是胡族,所以也叫做「潑寒戲胡」。

(註)西域馬高大、蒙古馬矮小

雖是肢體活動的舞蹈,但是也配以音樂,稱之為<蘇幕遮>,舞則稱為<渾脫>,唐中宗李顯就很欣賞渾脫舞,就曾經在上元日(註),親到宮城的門樓觀賞,可見在唐時呈現力與美的渾脫舞相當的流行,只是有些守舊的士大夫認為這種赤身露體的舞蹈,跟傳統的禮俗不合,上疏請朝廷廢除,玄宗李隆基時,也曾下令禁止,雖然如此,民間卻仍然私下在寒冬進行這項遊戲,可見胡族的遊戲滲到漢人社會中非常的普遍。

(註)上元日 - 就是正月十五,現在多稱為元宵

至於「蘇幕遮」或作「蘇莫遮」、「颯磨遮」、「蘇摩遮」,原是梵語(即今印度語),從天竺傳入西域,再由西域傳入中土,是樂曲的名稱,後世引申為詞牌名,唐時從龜茲傳入,唐詩人張說曾有一詩,說出了「蘇摩遮」的由來,共五首如下:

「摩遮本出海西胡,琉璃寶服紫髯鬚。
聞道皇恩遍宇宙,來將歌舞助歡娛。」

「繡裝帕額寶花冠,夷歌騎舞借人看。
自能激水成陰氣,不慮今年寒不寒。」

「臘月凝陰積帝臺,豪歌急舞送寒來。
油囊取得天河水,將添上壽萬年杯。」

「寒氣宜人最可憐,故將寒水散庭前。
惟願聖君無限壽,長取新年續舊年。」

「昭成皇后帝家親,榮樂諸人不比倫。
往人霜前花委地,今年雪後樹逢春。」

從上引張說這五首詩中,可以看出蘇幕遮在初唐盛行的情況,按張說(西元667~730年)生於唐高宗,經武則天的周、而中宗、溫王(李重茂,僅一年)、睿宗(李旦)至玄宗,前後六主,也正是所謂的「盛唐」,蘇幕遮都流行著。

現代日本人還流行著在寒冷的天氣中,成年男子裸身在冷水中嬉戲的習俗,是否由唐時傳入日本,似乎也有加以探討的價值,按日本許多習俗都源於唐朝。

渾脫舞之所以在中國絕跡,可能跟唐宋理學家(道學家)興起大有關聯,這些道學先生們認為渾脫舞赤身裸體不成體統,透過各種方式加以禁絕。不過我們如果看日本人在寒天中裸身戲冷水,絲毫看不出有什麼色情的意,道學先生們確實多慮了。

從以上所說的一些事例,只是文化習俗中的一小部,但是已經可以很輕易的看出隋唐盛世,社會上瀰漫著濃濃的胡族風俗,如果要全面加以探討,很可能要寫成好幾本專書,本文只是作概括性的介紹,就此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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