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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史軼聞 - 固若金湯統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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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往今來任何朝代或政權,都會將他們中央政府所在地、也就是都城,建設得比統治區其他地方要來得漂亮些,而帝王或統治者的居所也就是皇宮的建築,更是要美輪美奐,認為唯有這樣才能彰顯王者之氣、統治者的威嚴,像千古一帝的秦始皇,他營造阿房宮,集六國宮殿之最,據唐代杜牧形容阿房宮的情形是:「(阿房宮)覆壓三百餘里,隔離天日。驪山北構而西折,直走咸陽。二川溶溶,流入宮牆。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縵迴,簷牙高啄;各抱地勢,鈎心鬥角。盤盤焉,囷囷焉,蜂房水渦,矗不知其幾千萬落。長橋臥波,未雲何龍?複道行空,不霽何虹?高低冥迷,不知西東。……

而漢武帝的建章宮,號稱千門萬戶,其規模可想而知,這在帝制集權時代,原不足為怪,就那個時代而言,也不是太大的罪惡,雖然在興建城池、修築官殿時,不免有償或或無償徵調人民,大致上也還沒有到慘無人道的地步,然而到了五胡列國時代的大夏赫連勃勃時,情況有了絕大的改變,這篇擬就赫連勃勃的族源、崛起以及他興建統萬城的情形,作個介紹。

赫連勃勃是匈奴族,生於何年已經難以詳考,但是有的文獻說他生於西元381年,也就是東晉孝明帝司馬昌明太元六年、前秦苻堅建元十九年,跟陶淵明所作<桃花源記>裏所敘述的「晉太之中,武陵人捕魚為業,……」時代很接近,死於西元425年,只活了四十五歲,在他二十七歲(西元407年)建立「夏」政權,為了區隔三代的夏以及稍晚黨項羌所建的夏(史稱西夏),一般文獻將之稱為赫連夏,不過依理推測,當年赫連勃勃一定稱自己所建的夏為大夏。他是匈奴族,如果這個記載沒有錯的話,他也應該是匈奴大帝國始創者冒頓(要讀作墨毒)單于的後裔了。

匈奴,筆者在《匈奴史論》一書中,許之為「行國的始祖」,跟農業定居在秦漢帝國難分軒輊,如果純就武力而言,漢高祖劉邦曾被冒頓單于圍困白登,幾乎不得解脫,如果不是採用了陳平的「奇計」,劉邦很可能會成為國史上第一個被北方胡族活捉的漢人皇帝(後代有西晉的懷、愍二帝被匈奴前趙劉耀治捉了去;北宋徽、欽二帝被女真的金給俘虜了;明代英宗被瓦剌給捉了去),可見早期匈奴是何等的強大。

西漢經過平城白登之後,深知力不如人,只好每年增送匈奴若干米、酒、布、帛以及一個號稱「公主」的女子,以換取匈漢間的和平,這就是國史上有名的「和親」政策(可參看和親辛酸知多少一文),經過惠帝、呂后、文景二帝大約五、六十年,漢朝都是和親方式,跟匈奴維持了基本上和平的態勢(其間還是不免有些小衝突),西漢經過五、六十年太平盛世,國家累積相當多的財富,漢武帝劉徹即位之後,深深覺得以和親方式,換取和平,是屈辱外交,他本人雄心萬丈豪氣干雲,加上國富民豐,於是決定討伐匈奴,從史傳上看,終漢武帝一生,幾乎都在跟匈奴作戰,終於把匈奴打得落花流水,一蹶不振,而匈奴內部又發生奪位內訌,到了西漢末世元帝劉奭(奭,音事,意為發怒或驚視),匈奴呼韓邪單于朝漢,漢朝以王嬙為昭君公主,嫁給呼韓邪單于,漢匈間維持了良好的關係,而「昭君出塞」或「昭君和番」一千多年來也成為文學、戲劇上最好的題材。

東漢時匈奴分裂為南、北,南匈奴大致上比較親漢,北匈奴則仍極為強悍,東漢和帝劉肇永元時(西元89~104年),派大將軍竇憲率大軍伐北匈奴,大軍曾追擊到燕然山(今外蒙古杭愛山),北匈奴西遁,在今中亞停留了百多年後,向西方發展,在阿提拉領導下,所向無敵,引起了歐洲蠻族大遷徙,在歐洲建立了匈奴大帝國,這部分不在本文範圍內,或許未來會另寫專文加以介紹。

且說南匈親漢之後,逐漸移居塞內,曹操時將匈奴分為左、右、南、北、中五部,大致聚居於現在山西一帶,過著既牧也農胡漢混合式的生活,由於匈奴認為幾百年來,匈奴單于娶了許多漢家公主,匈奴貴族中必然有許多人有漢家的血統,也就是說漢朝帝室,是匈奴單于的舅家,認為外甥以舅家的姓為姓並無不可,所以從三國以至司馬晉時,許多匈奴貴族都以劉為姓了,像第一個建立漢式政權的匈奴人劉淵,就是南匈奴單于呼廚泉的後人,他曾建立了漢趙帝國(註1),同時也掀起了北方諸胡族建立漢式政權的序幕,就是一般史傳所稱的五胡亂華(註2)

(註1) 漢趙帝國 - 劉淵建國之初稱漢,後來他族子劉曜嗣立後,改國號為趙,所以這裏稱漢趙,一般史傳稱之為前趙,以與羯族石勒的後趙作一區隔
(註2) 五胡亂華 - 這種說法極不妥當,試問有何律法規定必須漢人為帝才是正常,胡族稱帝則為亂華?

當時匈奴的右賢王(註3)去卑的孫子,就以劉為姓,叫劉虎。前面說到曹操當權時,曾將匈奴分為五部,北部單于劉猛死後無子,由他的侄子誥升爰代領部落,而誥升爰就是劉虎的父親,當誥升爰死時,順理成章由劉虎統率了北部匈奴,到了西元306年,鮮卑拓跋部(當時還沒有建立代政權)中的白部率眾叛亂,入居河西,劉虎率眾在雁門(今山西代縣)響應,這時晉并州刺史劉琨領兵伐討,大破鮮卑白部跟劉虎統率的北部匈奴,劉虎只好率領賸餘的殘兵敗將老弱婦孺,渡過黃河向西逃到朔方。

(註3) 右賢王 - 是匈奴傳統官制,僅次於左賢王,而左賢王又僅次於單于,且是單于的法定繼承人,類似太子,無論左、右賢王或其他官如左、右日逐王……,都是單于的至親

劉虎逃到朔方後,聚集部眾加上裹脅當地各部落,又形成了一股力量,所以在朔方很快的站住了陣脚,當時北匈奴以前趙力量最為強大,前趙劉淵死後,起初由皇太子劉和嗣位,不久就讓劉淵第四子劉聰給篡了位,劉虎跟劉聰同宗,所以前趙就封劉虎為安北將軍,要他監督鮮卑各部落,任命他為監督鮮卑諸軍事、丁令郎中令(註4),不久在西元317年,劉虎向東侵掠鮮卑拓跋部領地,由拓跋郁律(註5)親率大軍抵禦,結果劉虎大敗,只以單騎逃盾,他弟弟路孤則率所部降於拓跋部,拓跋郁律以女兒嫁給路孤,以示羈縻、籠絡。

(註4) 可見當時晉、陜、甘一帶也還有不少丁令人,丁令就是敕勒,南方稱之為高車,不過這時大股的敕勒還是聚集大漠以北以至貝加爾湖一帶
(註5) 拓跋郁律 - 或作拓跋鬱律,他是建立代政權拓跋什翼犍的父親,北魏建立後追尊為平文皇帝

劉虎逃脫後,又到處收拾殘部,經過十幾年的生聚整補,在西元341年劉虎又率兵掠奪鮮卑拓跋部拓跋什翼犍所建的代,時代拓跋什翼犍建國四年,結果又被拓跋什翼犍打得唏哩嘩啦,狼狽而逃,不久就死了,由他的兒子劉務桓嗣立。這個劉虎一生似乎都在掠奪,然而幾乎都敗仗而收。

劉務桓又名豹子,接掌原北部匈奴首領後,招集種落,嚴加訓練,一時成為附諸部之雄,但是他不好高騖遠,盱衡四周形式,新興的鮮卑拓跋什翼犍所建的代政權,銳不可當,跟拓跋代敵對,絕對討不了便宜,但又與之相鄰,既無力與其對抗,不如歸順拓跋代,至少可以休養生息,讓匈奴人畜在安定的環境裏,大量增長,一旦羽冀豐滿,到時再打算,於是便歸順了拓跋代,拓跋什翼犍為了籠絡劉務桓,也將女兒嫁給他;可是劉務桓並非誠心歸順,暗地裏又跟後趙石虎有所來往,石虎封他為平北將軍、左賢王。

劉務桓就在拓跋代跟羯族後趙之間兩面討便宜,藉機壯大自我,誰說草原游牧民族只有單行道的思維邏輯?玩起縱橫捭闔的手腕,往往更是高人一等。劉務桓憑藉靈活的外交手腕,站穩了河西地區的統治地位。

劉務桓有十二個兒子,都送到代國拓跋什翼犍身邊做事,大有做質子的意味,用以鬆懈拓跋代的戒心,這十二個兒子之中,有個叫劉衛辰的,特別黠慧,他就是本文主人翁劉勃勃的父親(劉勃勃後來改姓赫連,詳後文)。劉務桓死後,他的弟弟閼陃頭(閼,音焉)嗣位,這個閼陃頭有意叛離拓跋代,但是卻被拓跋什翼犍識破,就以巡視邊境為名,兵臨黃河,叫人招諭閼陃頭,這閼陃頭一見大軍壓境,只好乖乖向代政權表示誠心歸順,不敢有二心。

到了西元358年(註6),閼陃頭的人民紛紛叛逃,閼陃頭心生恐懼,就率領了少部分人向東逃去,時值冬天,黃河都冰凍了,閼陃頭率眾騎馬驅趕牲畜要渡過冰凍的黃河,沒想到走一半時,河水凍得不夠堅實,閼陃頭跟許多人馬牲畜,都掉到黃河裏向河神報到了,這時代王拓跋什翼犍就讓劉務桓十二個兒子中的悉勿祈到河西統率匈奴部眾,但是又擔心悉勿祈坐大,就接受皇后慕容氏(註7)對悉勿祈說:「你回到自己的部落後,要提防你弟弟劉衛辰,劉衛辰奸詐狡猾,遲早會把你滅掉,要多小心他啊!」這番話擺明了是要讓悉勿祈、劉衛辰兄弟互相猜忌,可見游牧民族玩起挑撥離間,總不落人後。

(註6) 這時前秦已經由苻堅取得皇帝大位,這年是前秦苻堅永興二年
(註7) 慕容氏 - 是鮮卑慕容部人,當時各部落或各政權、各國之間,經常互為婚嫁,基本上也是另一種型式的和親

果然悉勿祈死後,劉衛辰弄到了悉勿祈統率北部匈奴的位,這時應該稱之為河西匈奴,才比較恰當。劉衛辰嗣立之後,把悉勿祈的幾個兒子全部殺光,所謂斬草除根,以免留下後患。劉衛辰雖然坐穩了統治河西匈奴的位子,但面對的客觀環境,卻很不利,在劉衛辰東邊,是新興的鮮卑拓跋什翼犍所建的代政權,正在擴張國力,想要向西發展,這就自然要跟劉衛辰發生衝突了,劉衛辰也明白這道理,如果硬要跟拓跋代爭峰,無異以卵擊石,所以嗣立之初,也對拓跋什翼犍表示恭順,既是朝貢,又是求婚,拓跋什翼犍也深知籠絡之道,也把女兒嫁給劉衛辰,這麼一來,劉衛辰跟他父親劉務桓都成了拓跋什翼犍的女婿,父子成為連襟;如果就拓跋什翼犍這兩個女兒而言,原來是姊妹,而今卻成了婆媳,不過人類婚俗因民族、因地域而有所差異,也會因時間、因空間而有所不同,既不可以己例彼,當然也不宜以彼例己,否則都會失之主觀,進而產生鄙視心理,以往國史上常以漢人的倫理觀強加之於北方胡族,而斥之為無倫常觀念,這是極其不正確的。

劉衛辰一方面對拓跋代表示恭順,另一方面暗中向前秦苻堅表示願意歸順,苻堅在諸胡列國時代屬於雄才大略、有為有守的君王,志在統一全中國,而且也確實朝著這方面下工夫,對於劉衛辰遣使表明效忠,自然大表歡迎,封他為左賢王,沒想到劉衛辰反覆無常,接著又背叛了苻堅,專心歸附拓跋代,這下惹得苻堅不滿,派將軍鄧羌率軍討伐,並生擒了劉衛辰,苻堅且為此親到朔方,由於他志在天下,而且生性不好殺人,所以釋放了劉衛辰,並封之為夏陽公,很明顯志在收攬人心,又令劉衛辰繼續統領他的部落,然而劉衛辰依然鼠首兩端,既附前秦,又依拓跋代,這引起了拓跋什翼犍的不滿,到了西元365年(前秦苻堅建元元年),拓跋什翼犍率軍討伐劉衛辰,結果把劉衛辰打得落花流水,人馬牲畜損失了十之六七,劉衛辰只帶了親屬跟少部分部屬逃出,向苻堅求救,苻堅派兵護送他重回朔方,並且留下部隊保護劉衛辰。

十一年後,也就是西元376年,劉衛辰引導苻堅軍隊進攻拓跋代,把拓跋代給滅掉了。苻堅滅掉代政權時,將黃河以西的地方,賞給劉衛辰統治,封他為西單于,黃河以東的地方,賞給劉衛辰兄弟劉庫仁統治。當時在河西地面,聚居著許多不同的民族,《魏書》統稱之為「雜類」,可見情形相當複雜,以劉衛辰的才幹,似乎無法作有效的統治。

劉衛辰得到黃河以西地方的統治權後,他屯駐在代來城,此城又名悅跋城,故城約在今陝西省榆林縣巴拉素鄉白城台村,在無定河支流硬地梁河東側,劉衛辰花了十來年工夫,總算站穩了陣脚。這期間苻堅統一了整個北方,可惜他過早實施統一全中國的願望,結果在西元383年,伐東晉之戰時,敗於淝水,北方各胡族又紛紛脫離前秦的控制而建立國家,如前燕鮮卑慕容部的後人群起建立後燕、西燕、北燕、南燕,羌族姚氏建立後秦,拓跋什翼犍後人拓跋珪建立魏……;劉衛辰自認經過十來年生聚,力量應該不小了,就在西元390、391年兩度率兵侵襲拓跋魏(註8)邊境,結果不僅大敗,劉衛辰僅以單騎逃出,最後被自己的部下所殺。

(註8) 拓跋魏 - 史稱元魏或北魏、後魏

劉衛辰的第三子劉勃勃,字屈孑,建立北魏的鮮卑拓跋部,為了羞辱他,所以在《魏書》中拓跋珪稱之為屈丐,有鄙視之意,然而劉勃勃卻是身材魁梧高大、相貌俊偉,多才善辯,當代來城被攻陷後,他亡命投奔薛干部帥太悉佛,北魏道武帝拓跋珪為了要斬草除根,一定要趕盡殺絕,將劉勃勃殺掉,以杜後患,所以多次向薛干部索討劉勃勃,可是薛干部居然硬是不給,拓跋珪就率兵討伐薛干部,結果薛干部被滅絕了,可是劉勃勃卻在太悉佛族侄阿利的協助下,逃到姚興後秦高平公莫奕于麾下,莫奕于見他一表人才而且能言善辯,極為欣賞他的才華,不但收留了他,而且還將女兒嫁給他,原本走投無路如喪家之犬的劉勃勃,這下有安身之處。

由於莫奕于的引見,劉勃勃面見了後秦皇帝姚興,一度對談之後,姚興認為他具有「濟世之才」,而且竟要跟他一起「共平天下」(可以參看《晉書‧赫連勃勃載記》),封他為驍騎將軍(註9)、奉車都尉(註10),參與後秦的朝政。不只如此,姚興更進而封劉勃勃為安遠將軍、陽川侯,使他協助他岳父莫奕于鎮守高平(地當今寧夏回族自治區固原),還準備將三城、朔方雜夷以及原來他父親劉衛辰餘部三萬多人交給劉勃勃統治,使他作為偵測鮮卑拓跋珪所建北魏動靜的耳目,顯然姚興真有意重用劉勃勃,以「共平天下」。

(註9) 驍騎將軍 - 是西漢時所設的武官,屬於雜號將軍,東漢沿襲之,曹魏時改設為中軍,司馬晉時也稱中軍跟領軍、護軍、左、右衛、游擊合稱六軍,諸胡列國時,又恢復漢時舊制稱驍騎將軍
(註10) 奉車都尉 - 基本上是皇帝乘車時隨侍在側的官員,大致上跟駙馬都尉、騎都尉併稱為奉朝請,官階雖不很高,卻跟皇帝很親近,劉勃勃受後奉姚興的重視,於此可見一般。

姚興對於劉勃勃的底細、性格都沒有深入的瞭解,只是見他一表人才、能言善辯,彼此談話投機,就貿然加以重用,其實是相當危險的,姚興的弟弟姚邕卻是旁觀者清,綜合觀察了劉勃勃待人處事的方式後,向姚興指出劉勃勃「奉上慢、御眾殘、貪暴無親」(見《晉書‧赫連勃勃載記》),姚邕的分析可能真是劉勃勃性格的寫照,姚興雖然接受了他弟弟姚邕的勸諫,可是仍然固執地認為劉勃勃是個人才,依然以他為安遠將軍、五原公,配給他三交五部鮮卑人以及其他雜胡一共三萬餘落(註11),歸劉勃勃指揮,讓他鎮守朔方,這下劉勃勃有了十幾二十萬可供驅使的部屬,很快的就形成了一股力量。

(註11) 一落相當漢人一戶,大約一落有五至十人

就在這時,河西鮮卑首領杜嶺,為了向後秦姚興示好,準備向後秦獻馬八千匹,於是趕著這批馬渡過黃河,走到大城這地方時遇到劉勃勃,劉勃勃認為這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加以攔截接收了,緊接著劉勃勃以打獵為名,率眾到高平,趁他岳父莫奕于毫無防備的情形下,殺了莫奕于,併吞了他的部落,於是劉勃勃的力量頓形強大,這時是西元406年,也是後秦姚興弘始八年。第二年(西元407年),劉勃勃自稱天王、大單于,建元龍升,因為《史記‧匈奴列傳》上有「匈奴,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這麼一段記載,所以就定國號為夏,仿照兩漢魏晉制度,設置文武百官,夏政權就這麼誕生了,而且成為「五胡十六國」中的一個國家。

劉勃勃既建立夏國,認為自己姓劉,是由於自西漢高祖以來,兩漢皇室曾經多次以公主嫁匈奴單于,所以匈奴勢力衰微後,匈奴單于後人有從母系而姓劉,劉勃勃認為這不合禮制,所以下了一道詔書說:「朕之皇祖自北遷幽朔,姓改姒氏(夏禹姓姒),音殊中國,故從母氏為劉,子而從母之姓,非禮也,古人氏族無常,或以因生為氏、或以王父之名,朕將以義易之,帝王者繫天為子,是為徽赫,實與天連,今改姓赫連氏,庶協皇天之意,永享無疆大展。」(見《晉書‧赫連勃勃載記》)從此以赫連勃勃載諸各種文獻,一般人都以為「赫連」是匈奴語,從上引《晉書》可知「赫連」這個姓,還是漢語,而赫連勃勃的本來姓名是劉勃勃,一般文獻也往往略而不提,在這特別將他的來歷加以說明。

赫連勃勃建立國家之後,大量任用兄弟親人,例如以長兄右地代為丞相代公、次兄力候提為大將軍魏公、叱干阿利為御史大夫梁公、弟弟阿利羅引為征南將軍司隸校尉、若門為尚書令、叱以鞬為征西將軍左僕射、乙斗為征北將軍右僕射等,這完全是用人唯親,絲毫沒有開國有為的氣象。赫連夏國祚不永,其來有自。

前面說到後秦姚邕曾分析赫連勃勃「貪暴無親」,相當的貼切,他為了八千匹馬,可以背叛重用他的後秦姚興,為了壯大自己,可以殺了收留他、並且把女兒嫁給他的高平公莫奕于;現在既已命王稱帝,當然更是百無禁忌,他建國之後,立刻揮兵攻伐鮮卑薛干等三部,由於赫連勃勃既極勇猛,又富謀略,薛干等三部很快被他消滅了,使赫連勃勃的力量更見壯大,之後認為後秦姚興聽信姚邕的「讒言」,沒有讓他獲得高的權位,因此在自己力量稍見壯大之後,立即出兵攻打後秦三城(地當今陝西省延安市東南)這個地方以北的各胡族部落、以及嶺北各城,他的部下諸將領建議他「不宜北伐、宜先固本」,並且認為高平這個地方「高平險固,山川沃饒,可以都也」。也就是說高平這個地方,形勢險要,可以作為國都,可是赫連勃勃另有看法,他說:

卿徒知其一,未知其二,吾大業草創,眾旅未多,姚興也一時之雄,關中未可圖也(關中指長安一帶),且其諸鎮用命,我若專固一城,彼必并力於我,眾非其敵,亡可立待,吾以雲騎風馳,出其不意,救前則擊其後,救後則擊其前,使彼疲於奔命,我則游食自若,不及十年,嶺北河東盡我有也。

赫連勃勃這一番分析,充分呈現草原游牧民族機動戰、游擊戰的戰略思維,從最早的匈奴冒頓單于,以至鮮卑、柔然、高車、突厥、契丹、女真乃至最後一波的蒙古,在從事掠奪時,都不脫這一套戰略思維邏輯,似乎優秀的草原游牧民族領袖,受自然環境薰陶,自然孕育出這一套戰略思維。接著赫連勃勃又說:

待姚興死後,徐取長安,姚泓凡弱小兒(註12),擒之方略,已在吾計中矣!

(註12) 姚泓係姚興太子

可見赫連勃勃對於消滅後秦,早已成竹在胸,因此他仍然用兵嶺北,使後秦嶺北諸城鎮,城門不晝啟,這使姚興大有悔不當初不聽姚邕的勸告,他曾說:「吾不用黃兒(註13)之言,以至於此。」從此赫連勃勃與後秦經常處於戰爭狀態,互有勝負。

(註13) 黃兒 - 姚邕之小字

赫連勃勃自立為帝之後,曾遣使向鮮卑族禿髮部所建的南涼求婚,為南涼禿髮傉擅所拒,赫連勃勃一怒之下,發兵二萬討伐南涼,自揚非以至支陽(皆地名,考其地望,約在今湟水流域附近)三百里,殺傷南涼萬餘人,俘獲南涼人眾二萬七千多人,牛七千多口,馬、羊數十萬隻;禿髮傉擅親自率軍追擊,又敗於赫連勃勃,赫連勃勃又殺傷南涼兵將一萬多人,赫連勃勃把殺死的南涼人的骨頭堆積成山,名叫京觀髑髏(註14)臺,赫連勃勃之殘忍,在諸胡列國中,似乎只有後趙羯族石虎(註15)可以相比。赫連勃勃於龍昇五年(西元411年)率兵伐後秦安定(今甘肅涇川縣北),又大勝,俘獲後秦人眾四萬五千多人、馬二萬匹,力量更形壯大,再二年,西元413年,赫連勃勃自認力量已經大到可以君臨天下,所以改元鳳翔,命比干阿利為「將作大匠(註16)在朔方水(註17)北、黑水之南營建都城,以便君臨天下、統御萬邦,名都城為「統萬」。

(註14) 髑髏 - 髑,音毒;髏,音樓。髑髏:死人骨頭
(註15) 後趙始建國者石勒,自遇高僧佛圖澄後,濫殺行為已有改善
(註16) 將作大匠 - 在這裡將這個官職稍加介紹,按秦代有「將作少府」專司營造宮室,城廓、陵邑諸事,西漢初期也設將作少府,西漢景帝劉啟中元六年(西元前144年)改設為將作大匠,之後歷代都沿置這個官職
(註17)朔方水 - 就是無定河,其所以叫無定河,以流徙無定,所以叫無定河,源於今內蒙古自治區伊克昭盟烏審旗境,由黑水(今名哈柳圖河)、金河(今名錫拉烏蘇河)及奢延水(今名額吐渾河)三河匯流而成。

無定河雖然不是什麼源遠流長的大河,可是卻頗有名氣,唐朝詩人陳陶一首<隴西行>,把無定河在歷史上所具有的戰略意義,充分的表達了出來,全詩只有四句,是這樣子的:

誓掃匈奴不顧身,五千貂錦喪胡塵;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

無定河邊自古就是西北地區諸胡族、胡族跟漢族彼此為爭奪生存空間,而展開無數場次你死我活的廝殺場域,如果面臨無定河,想想自己立足的地下,埋葬了多少胡漢各族青年戰士的屍骨,應該會不寒而慄吧!而這些馳騁沙場的年輕生命,儘管已經化為枯骨卻仍然是遠在千里、萬里外的懷春少女、青年少婦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呢?緬懷歷史真叫人感慨萬千。

且說赫連夏的將作大匠比干阿利,極具機巧思慮細密卻又心狠手辣,他在無定河之北、黑水之南,修建統萬城,城址地當今陝西省榆林西南靖邊縣的白城子,在長城之外,目前雖然早已淹沒在滾滾黃沙之中,然而在唐代以前這一片大地卻是水豐草美、充滿生趣的好地方,據唐時李吉甫所撰的《元和郡縣圖志》(註18)一書卷四載:赫連勃勃曾讚歎無定河北岸的一段話說:「美哉!臨廣澤而帶清流,吾行地多矣,自馬岑以北,大河以南,未之有也。」可見當年確是一個既適合人畜定居、又是牧農兩宜的好地方。

(註18) 按李吉甫所撰《元和郡縣圖志》一書,原書四十卷,目錄二卷,今存三十四卷。成書於唐憲宗李純元和八年(西元813年),以唐時十四道四十七鎮分篇,每鎮有圖,列於篇首,宋代以後每鎮之圖遺失,所以後稱此書為《元和郡縣志》

《元和郡縣志》成書不過一千二百年左右,何以一片美好的草原就被沙漠所吞噬?原來沙漠跟游牧民族一樣,具有向四周擴張的天性,如果無法有效予以防堵,就會無限制的向外擴張,君不見唐時王維(西元701?~761年)的<渭城曲>一詩說:

渭城朝雨浥清塵,客舍青青柳色新;
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可見陽關(在甘肅省西部)在唐代還是胡漢交界的邊關重鎮,人來人往,應該是相當熱鬧的,如今也已被沙漠所吞噬,可見沙漠之向外擴張確是天性,那麼赫連夏滅亡後,統萬城欠缺維護,無法有效防堵沙漠的擴張,最後被滾滾黃沙所吞噬,也是極其自然之事了。這個將作大匠比干阿利極具巧智,他動員了十萬個工人,以極為嚴苛的方式修築這座統萬城,據史傳所載他「乃蒸土築城,堆入一寸,即殺作者而并築之。」可見這座城是極其堅固的。據現代大陸學者到統萬城遺址作實地考古,並以經緯儀加以精確測量,認為統萬城城址基本在一平面上,西北略高,約為海拔1152~1162公尺,分為外廓城、東城、西城三部分,也就是俗稱的頭道、二道和三道城;外廓城北垣跟東、西二城北垣在同一條直線上,依地勢上呈東北、西南走向,然後西折趨向東城南垣,只是由於歲月的更遞和風沙的侵蝕,已經遭到嚴重的損毀,只留下斷斷續續幾段略高於地面的殘跡,城內街衢巷道已經無法辨識,遍布沙礫、磚瓦以及人畜的骨渣。

東、西兩城除東城南垣一般被沙丘覆沒外,現存城垣都高出地面平均為2~10公尺,尤以西城保存的比較完整,東、西兩城略呈長方形,東城比西城略長。統萬城垣的建築最大的特色,是在城牆的基礎上加建「馬面」,這似乎在以往的所有城牆建築中,都沒有的新「裝備」,至於什麼叫做「馬面」,筆者起先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後來讀到北宋沈括(西元1031~1095年)所著的《夢溪筆談》,才對「馬面」有了概括性的瞭解,因為一般的城牆跟地面都呈垂直狀態,敵人一旦靠近城牆,容易形成死角,所以必須把城牆築得非常的厚,對人力、物力而言,是極為浪費的,更何況一旦敵人靠近城牆,即使城牆再厚,攻城者身在死角,守城者對之莫可奈何,只要假以時日,再厚的城牆也會被攻破。這個比干阿利匠心獨具,在城牆的基礎上,每隔一段距離,向外凸出築一道牆,可以消滅敵人攻城靠近時,所產生的死角,這個凸出部分,大約四丈(北宋時四丈,約合今十三公尺左右),寬六、七丈(大約二十幾公尺),這就叫「馬面」,守城的士兵在馬面上,可以射擊任何方向進攻的敵人,馬面築得越多,城越容易守,城一旦容易守,城牆就不需要修築得很厚,可以節省許多人力、物力。統萬城大約花了四、五年才修建完成,建城之時為西元418年。

卻說淝水戰後,東晉得以偏安江左,形成南北對峙之勢,雖然東晉許多將領有意北伐,可是只是嘴上嚷嚷而已,而東晉朝野習於安逸,早已把那鄉作故鄉了,而東晉武帝司馬昌明、安帝司馬德宗以及恭帝司馬德文都是庸弱無能之輩,大將劉裕趁時而起,掌握了朝政,於西元416年率軍北伐,因為這一年後秦姚興死了,由怯弱無能的兒子姚泓嗣立,所以劉裕抓住機會北伐,當姚興死時,赫連夏的大臣曾經勸赫連勃勃趁東晉劉裕北伐之兵到達之前,奪取長安,可是赫連勃勃認為劉裕北伐,在於立威,厚積他的政治資本,因此所率兵將,必然銳不可當,而姚泓怯弱,長安一定會落入劉裕之手,但是劉裕志在篡奪東晉帝位,絕不肯長駐長安,只會留下他那無能的兒子劉義真跟少許兵將屯守長安,等劉裕班師南下,那時我再下手拿下長安,可以不費吹灰之力,事態的發展,正如赫連勃勃的預料,劉裕前脚離開長安,赫連勃勃立即以少數精銳之師,拿下了長安,可見赫連勃勃對當時「國際」情勢的掌握跟判斷都極其正確,對草原游牧民族的才華,絕不可小覷。當赫連勃勃把長安安頓好後,於西元418年回到統萬,正好統萬城跟宮殿也落成了,他高興極了,就在這一年改元真興。

統萬城建成後,赫連勃勃在宮殿外又以銅鑄造大鼓、飛簾、翁仲(註19)、銅駝、龍虎等以為裝飾,可以說是氣勢雄偉,統萬城及宮殿建成後,曾經命人作了一篇文辭並茂的<統萬城銘>,這篇文章雖然長了些,但很值得一讀,看看當年赫連夏的臣子如何恭維這個殺人如麻的匈奴族君王,另一方面也可以反襯出赫連勃勃儘管殘暴不仁,卻能夠任用文筆優美的詞章之士,可見他多少還是有用人唯才的雅量,所以將<統萬城銘>全文引錄如下:

夫庸大德盛者,必建不刊之業;道積慶隆者,必享無窮之祚。昔在陶唐,數鍾厄運,我皇祖大禹以至聖之姿,當經綸之會,鑿龍門而辟伊闕,疏三江而決九河,夷一元之窮災,拯六合之沉溺,鴻績佯于天地,神功邁于造化,故二儀降祉,三靈葉贊,揖讓受終,光啟有夏,傳世二十,歷載四百,賢辟相承,哲王繼軌,徽猶冠于玄古,高範煥乎疇昔。而道無常夷,數或屯險,王桀不綱,網漏殷氏,用使金暉絕于中天,神轡輟于促路。然純曜未渝,慶緜萬祀,龍飛漠南,鳳峙朔北。長轡遠馭,則西罩崐山之外;密網遐張,則東絚滄海之表。爰始逮今,二千餘載,雖三統迭制于崤函,五德革運于伊洛,秦雍成篡弒之墟,周豫為爭奪之藪,而幽朔謐爾,主有常尊于上;海代晏然,物無異望于下。故能控弦之眾百有餘萬,躍馬長驅,鼓行秦趙,使中原疲于奔命,諸夏不得高枕,為日久矣。是以偏師暫擬,涇陽摧隆周之鋒;赫斯一奮,平陽挫漢祖之銳。雖霸王繼蹤,猶朝日之升扶桑;英豪接踵,若夕月之登蒙汜。自開闢已來,未始聞也。非夫卜世與乾坤比長,鴻基與山嶽齊固,孰能本枝千葉,重光于萬祀,履寒霜而踰榮,蒙重氛而彌耀者哉!

于是玄符告徵,大猷有會,我皇誕命世之期,應天縱之運,仰協時來,俯順時望。龍升北京,則義風蓋于九區;鳳翔天域,則威聲格于八表。屬姦雄鼎峙之秋,群凶嶽立之際,昧旦臨朝,日旰忘膳,運籌命將,舉無遺策。親御六戎,則有征無戰。故偽秦以三世之資,喪魂于關隴;河源望旗而委資,北虜欽風而納款。德音著于柔服,威刑彰于伐叛,文教與武功並宣,俎豆與干戈俱運。五稔之間,道風弘著,暨乎七載而王猷允洽。乃遠惟周文,啟經始之基;近詳山川,究形勝之地,遂營起都城,開建京邑。背名山而面洪流,左河津而右重塞。高隅隱日,崇墉際雲,石郭天池,周緜千里。其為獨守之形,險絕之狀,固以遠邁於咸陽,超美於周洛。若廼廣五交之義,尊七廟之制,崇左社之規,建右稷之禮,御太一以繕明堂,模帝坐而營路寢,閶闔披霄而山亭,象魏排虛而嶽峙,華木靈沼,崇臺秘室,通房連閣,馳道苑囿,可以蔭映萬邦,光覆四海,莫不鬱然並建,森然畢備。若紫微之帶皇穹,聞風之跨后土。然宰司鼎臣,群黎士庶,僉以為重威之式,有闕前王。于是延王爾之奇工,命班輸之妙匠,搜文梓于鄧林,採繡石于恒嶽;九城貢以金銀,八方獻其瓖寶,親運神奇,參制規矩,營離宮于露寢之南,起別殿于永安之北。高構千尋,崇基萬仞。玄棟鏤榥,若騰虹立揚眉,飛簷舒咢,似翔鵬之矯翼。二序起矣,而五時之坐開,四隅陳設,而一御之位建。溫宮膠葛,涼殿崢嶸,絡以隨珠,綷以金鏡。雖曦望互升于表,而中無晝夜之殊;陰陽迭更于外,而內無寒暑之別。故善目者不能為其名,博辯者不能究其稱,斯蓋神明之所規模,非人工之所經制。若乃尋名以求類,跡狀以效真,據質以究名,形疑妙出,雖如來須彌之寶塔,帝釋忉利之神宮,尚未足以喻其麗,方其飾矣。

昔周宣考室而詠于詩人,閟宮有侐而頌聲是作。況乃太微肇制,清都啟建,軌一文昌,舊章唯始,威秩百神,賓享萬國,群生開其耳目,天下詠其來蘇,亦何得不播之管弦,刊之金石哉!乃樹銘都邑,敷贊碩美,俾皇風振于來葉,聖庸垂乎不朽。其辭曰:於赫靈祚,配乾比隆。巍巍大禹,堂堂聖功。仁被蒼生,德格玄穹。帝錫玄珪,揖讓受終。哲生繼軌,光闡徽風。道無常夷,數或不競。金精南邁,天輝北映。靈祉踰昌,世葉彌盛。惟祖惟父,克廣休命。如彼日月,連光接鏡。玄符瑞德,乾運有歸。誕鍾我后,應圖龍飛。落落神武,恢恢聖姿。名教內敷,群妖外夷。化光四表,威截九圍。封畿之制,王者常經。乃延輸爾,肇建帝京。土苞上壤,地跨勝形。庶人子來,不日而成。崇臺霄峙,秀闕雲亭。千榭連隅,萬閣接屏。晃若晨曦,昭若列星。離宮既作,別字云施。爰構崇明,仰準乾儀。懸甍風閱,飛軒雲垂。溫室嵯峨,層城參差。楹彫虬獸,節鏤龍螭。瑩以寶璞,飾以珍奇。稱因褒著,名由實揚。偉哉皇室,盛矣厥章!義高靈臺,美隆未央。邁軌三五,貽則霸王。永世垂範,億載彌光。

(註19) 翁仲 - 最初是秦始皇時傳說中的巨人,後代以銅鑄的人像稱翁仲,另立於墓道的石像也稱翁仲

這篇<統萬城銘>對赫連勃勃的「豐功偉績」跟統萬城的壯觀情況,固然失之誇大,但是如果純就文字表達而言,可以稱得上是一篇上上之作,北魏末期陽衒之(陽或作楊)的《洛陽伽藍記》描述洛陽寺廟豪華情狀,以唐杜牧的<阿房宮賦>,有某些神似之處,若非文章確為上乘之作,否則《晉書》也不會加以載錄,可惜赫連勃勃不是賢明之君,不然這篇文章必將廣為流傳。

<統萬城銘>當然不是出於赫連勃勃親自所撰,而是出於赫連勃勃的中書侍郎胡方回之手筆,但是一定經過赫連勃勃的核可,在這篇文章裏強調匈奴族系出大禹,既是夏禹之後,當然也是華夏之族了。在諸胡列國時代,各胡族君王,無不想盡方法把自己的祖先、透過迂迴曲折的過程,解釋成都是炎黃之胄,所以諸胡列國都以中國一分子自居,而要統一中國,因此諸胡列國乃至北魏、東西魏、北齊、北周,跟東晉、宋、齊、梁、陳,雖然處於分裂狀態,卻沒有分離意識,這一點在國史傳承中,具有特殊的意義。

<統萬城銘>出於胡方回之手,但是也有的文獻說是:出於胡方回父親胡義周之手,孰是待考,胡方回安定臨涇人,博涉史籍,辭彩可觀,後來北魏滅了赫連夏,胡方回降於北魏。

赫連夏被北魏滅亡後,統萬城入於北魏之手,改設為統萬鎮,北魏孝文帝拓跋(或作元)宏太和十一年(西元487年),再改置為夏州,以統萬城為夏州治所,當時夏州轄區大致相當現在的陜西省榆林地區、延安大部分以及內蒙古自治區伊克昭盟部分地區。北魏酈道元在他所著的《水經注》一書中,提到統萬城時還說「崇墉若新」,酈道元(?~西元527年)上距統萬城修建完成,已經有一百多年了,還見到「崇墉若新」,可見當初修建時確實極為牢固,隋唐時統萬城還是完整無缺,唐玄宗李隆基天寶元年(西元742年),改夏州為朔方郡,到了唐肅宗李亨乾元元年(西元758年)又恢復為夏州。

唐末藩鎮割據兼以黨項羌的西夏崛起,夏州入於西夏之手,後來北宋跟西夏競逐,一度入於北宋之手,北宋沈括(西元1031~1095年),曾知延州事,親自到過統萬城,並且實地加以測量,可見北宋時統萬城還沒有被黃沙所淹沒,到底什麼時候被毛烏素沙漠所吞噬,現在已經很難考證了。不過在唐朝的時候,這座統萬城還是相當的完整,有些詩人曾對這座古城,寫下了感人的詩篇,這兒且錄幾首供大家詠吟:

統萬城西城南垣及其馬面

登夏州城觀送行人賦得六州胡兒歌 - 唐代詩人李益

六州胡兒六番語,十歲騎羊逐沙鼠。沙頭牧馬孤雁飛,漢軍游騎貂錦衣。
雲中征戍三千里,今日征行何歲歸。無定河邊數株柳,共送行人一杯酒。
胡兒起作和番歌,齊唱嗚嗚盡垂乎。心知歸國西州遠,西向胡天望鄉久。
回頭忽作異方聲,一聲回盡征人首。番音虜曲自難分,似說邊情向寒雲。
故國關山無限路,風沙滿眼堪斷魂。不見天邊青作冢,古來愁殺漢昭君。

登夏州城樓 - 唐代詩人羅隱

寒聲獵獵戍旗風,獨倚危欄悵望中。萬里山川唐土地,千年魂魄晉英雄。
離心不忍聽邊馬,往事應須問塞鴻。好脫儒冠從校尉,一枝長戟六鈞弓。

無定河 - 詩人陳祐

無定河邊暮笛聲,赫連台畔旅人情。
函關歸路千餘里,一夕秋風白髮生。

塞下 - 詩人沈彬

塞葉聲悲秋欲霜,寒山數點下牛羊。映霞旅雁隨踈雨,向磧行人帶夕陽。
邊騎不來沙路失,國恩深俊海城荒。胡兒向化新成長,猶自千回問漢王。

旅次夏州  - 詩人馬戴

嘶馬發相續,行次夏王台。鎮郡雲陰暮,鳴笳燒色來。
霜繁邊上宿,鬢改磧中回。悵望胡沙曉,驚蓬朔吹催。

夏州道中 - 詩人許棠

茫茫沙漠廣,漸遠赫連城。堡回烽相見,河移浪旋生。
無蟬嘶折柳,有寇似防兵。不耐飢寒迫,終誰至此行。

送客往夏州 - 詩人楊凝

憐君此去過居延,古塞黃雲共渺然。沙闊獨行尋馬跡,路迷遙指戍樓煙。
夜投孤店愁吹笛,朝望行塵避控弦。聞有故交今從騎,何須著論更言錢。

送李侍御過夏州 - 詩人姚合

酬恩不顧名,走馬覺身輕。迢递河邊路,蒼茫塞上城。
沙塞無宿雁,虜近少閑兵。飲罷揮鞭去,旁人意氣生。

從軍夜次六胡州北飲馬磨劍石為祝殤辭 - 詩人李益

我行空磧,見沙之磷磷,與草之冪冪。半沒胡兒磨劍石,當時洗劍血成川。
至今草與沙皆赤,我因扣石問以言。水流嗚咽幽草根,君寧獨不怪陰燐?
吹火熒熒又為碧,有鳥自稱蜀帝魂。南人伐竹湘山下,交根接葉滿淚痕。
請君先問湘江水,然我此恨乃可論。秦亡漢絕三十國,關山戰死知何極。
風飄雨洒水自流,此中有冤消不得。為之彈劍作哀吟,風沙四起雲沉沉。
滿營戰馬嘶欲盡,畢昂不見胡天陰。東征曾吊長平苦,往往晴明獨風雨。
年移代去感精魂,空山月暗聞鼙鼓。秦坑趙卒四十萬,未若格鬥傷戎虜。
聖君破胡為六州,六州又盡為胡丘。韓公三城斷胡路,漢甲百萬屯邊狄。
乃分司空授朔土,擁以玉節臨諸侯。漢為一雪萬世仇,我令抽刀勒劍石。
告爾萬世為唐休,又聞招魂有美酒。為我澆酒祝東流,殤為魂兮,可以還故鄉。
沙場地無人兮,爾獨不可以久留。

以上所錄這幾首詩,連同前面所引陳陶的<出塞行>,在《全唐詩》裏都可以查到,讀來令人有無限悲愁跟感傷,就像而今統萬城掩埋在黃沙裏一樣,除了追念,只有感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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